活佛


兆京


王治火六岁的时候,他妈妈带他去隧道的另一边对小亲。在火车上,小火妈妈皱着眉,手紧紧攥着小火的手。时不时,她会掖一下小火的棉衣,或是用脚踢一下座位下的两只鸡。她望着车厢中央的三个男人,心裏忧愁着儿子的亲事。小火三岁的时候确诊了痴呆症,话说不清楚,好不容易有亲戚做了媒。

小火妈妈望着那三个男人,眼睛随着他们的脚移动着。其中两人把鞋子脱了,另外一人是个断腿的,五条脏兮兮的腿一会儿架在座位上,一会儿后又放下。在这三人面前,一沓毛票不时交换着位置,随着换位的加快,他们的声音就变得更响,连着腿移动的频率也加快了。小火妈妈把小火的手握紧了,但是随着火车的摇晃,她的手渐渐松开了。她嘴巴大张着,冒出热气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
这对母子坐在第十八排,是车厢的最后一排。除了坐在最前排的三个男人外,中间一排还坐着另外两个男人。这总共七人所在的车厢在火车的末端,车厢尾部有一扇小门,门外有一个站台,抽烟人士随时都能来上一根。

“哥,抽烟?”中间排的一个男人问。

坐在旁边的彭德庆点了点头,两人起身,走向小门。火车正在过隧道,随着门的打开,火车的轰隆声涌进了车厢。

“哥,我说,他们真就给这么点?”一个男人问。

彭德庆深吸了一口烟。

“把我们当叫花子了。”

“能怎么办?”彭德庆把大衣拢了拢。哥弟二人看着黑漆漆的隧道,接连把烟蒂扔了出去。

“德术,不想了,进去吧。”彭德庆说,声音被火车的轰鸣声盖住了。车厢中央的三个男人还在打扑克,彭德庆掸了掸大衣,俩人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回到了位置上。看着黑漆漆的窗外,发了阵呆后,彭德庆渐渐睡着了,坐在旁边的德术也把眼睛闭了起来。火车轰隆轰隆地响,前排的三个男人一直说着话,德术默默听着。

*

“你们知道,”断腿的人把牌扔在桌子上,“知道那个人是个活佛吧?”

“有点名气的都叫活佛。”

“说真的,我以前就住他隔壁村子,”断腿的人用手点了点太阳穴,“他精神有问题。”

听的人没有接话,出了一张 J。

“出生的时候,接生婆不小心在接生布裏裹了烫水,孩子嘛,一直哭,谁都没注意。老温,你在没在听我说话?”断腿的人问。

“在听在听,到你了,老八。”老温拍了拍旁边一个魁梧的男人说。

“屁股直接沸了,到死都坐不下来,所以有人也叫他‘站活佛’。而且出生两年后,不知道怎么回事,就变成白痴了,话都说不清楚。”断腿的边讲边出了三个圈。

“炸藏到现在啊你,”老温把手裏两张散牌扔到桌上,“现在总好了,死了就不用受罪了。”

“后来是出了一档子事情,他才从白痴变活佛了,”断腿的把桌上的牌收了起来,接着又开始发牌,“那个时候他才五岁,村里来了一伙惯偷,偷了好几个村子了,怎么抓都抓不到。当时他妈在田里收稻子,他就坐在田埂上看他妈,不知怎么地,就开始大哭大闹。他妈听着声音就跑去抱他,小手还一直指着一个方向,好像一定要他妈带他去似的。”

老温皱着眉头问: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他妈九抱着他跑到了做皮鞋的小工厂门口,听到里头动静挺大。他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,就报了警。”

德术仔细听着。

“接着呢?”老温出了一对九。

“这还得了?一传十,十传百,都说他不得了。后来直接给他起名叫活佛转世了,”断腿的人跟上一对K,“还说他出生时金光洒满了屋子。”他用手比划了下。

“接着说。”老温说。

“后来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了,别的村里被偷过的人家一开始不觉得他神,后来发现去的人多了,都跑来给他送礼。来的人把羊栏都踩破了,没被抢的羡慕被抢的,有些看到出生的孩子灵快,懊恼得很,巴不得也生个白痴。”

一轮打完了,钱跑到了老温面前,老温开始发牌。

“后来传得越来越玄乎。不管真假好事,他爸妈都往他身上套。后来家家户户都去找他算命,啧,本来就是个白痴。”

“都是命。”老温朝地上吐了口痰。

坐在中间排的德术眯缝着眼看着他们三个。

“算得无非就是孩子的亲事,该不该跟老婆离婚 …… 我结婚那时候我妈还带我去问过,挺有模有样的,旁边还放着一尊金光闪闪的菩萨。”

“算一次得多少钱?”老温问,接着拍了一对九在桌上。

“五十块吧,得要四五十块 …… 这隧道咋那么长?”断腿的看了眼窗外。

“不多。”

“可不止这点钱,乱七八糟的费用多了去了,炸!”断腿的拍了四张五,“而且,重点不是五十块钱,重点是他边上的人。”

“边上的人?”

“边上坐着三个老太婆。”

一圈打完了,老温又赢了钱,面前的毛票堆得像小山高。

“不玩了,没钱了。”断腿的把手一摊。

“那三个老太婆干什么的?”老温舔了舔手指,点着钱。

“她们是活佛的翻译。他不是不怎么会说话嘛,靠几个老太婆翻译他的心思。”

老温把牌收了起来,接着把钱和扑克牌都放进了腰包里。

“后来出了一个事儿,钱又涨上了,到我去算离婚的时候都得两百了。”

老温拿了一个发黄的保温杯出来。

“有些人一问就要问好久嘛,后面等着的人得排队等好多天。活佛他爸就讬关系买了块大金表,劳什么士,劳,劳力士,”说着,断腿的突然转头,朝着中间排的大高个看去,老温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了看,“后来他爹就开始掐表算钱了,一人二十分钟,一分不多一秒不少。后来他爹也死了,表就到了他的手腕上,那表我们得挣个十年钱才买得起。”

安静了一会儿,老温突然问道:“有兴趣?”脸上带着笑意。

与此同时,断腿的突然站了起来,扬起手边的柺杖朝中间排的男人挥了一下:“喂,你他妈的是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呢!”断腿的向他走了过去。

“我他妈说你呢!”断腿的又往前逼近了一步,对着德术恶狠狠地说,“你把眼睛给我睁开。”

“睡觉呢。”德术慢悠悠地说。

“你当我没看见?你偷听到现在了。”断腿的说得很快,空荡荡的一个裤管挂着。

德术轻轻用手肘碰了碰他哥德庆。德庆动了动身子,揉了揉眼睛,接着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地上的鼓:“啊?”他说话声还迷迷糊糊的,“…… 什么?”

“这人说我在偷听!”德术说。

“有胆听没胆子承认?”断腿的说完,老温也走了过来。

德术站了起来:“听了又咋样?说那么大声,聋子才听不到!”

听到这话,彭德庆彻底醒了:“哎呀大哥大哥,”他也站了起来,“我弟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断腿的声音越来越响,最后排的母子被吵醒了,从凳子缝里盯着他们。

“不是故意的,”德庆擦了擦嘴边结块的口水,“来来,抽烟。”说着,他从口袋里拿了烟盒出来,越过弟弟走到了断腿的旁边:“大哥,抽根烟,我弟不懂事。”

断腿的手扶着座位,一动不动。彭德庆弯下腰,递了一根烟给他:“大哥,消消气,这么晚了……”德庆看他一动不动,连忙也递了一根给他身后的人。

断腿的终于接话了:“管着点你弟。”

“哎呀大哥,来,我们去后面。”德庆说完,断腿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德术,接着把裤管抬了起来,一甩一甩地走向小站台。德庆小步跟在后面。

“大哥,点火。”德庆缩成一团,看着断腿的。

断腿的吸了一口烟说:“不懂事。”

“是是,年纪还小,要大哥……”德庆话还没说完,突然,门后传来一阵喧闹声。

“糟了!”断腿的赶忙把烟扔了出去,门打开的瞬间,只看到那个坐在断腿的和老温旁边,全程一言不发的男人和德术扭打在了一起。

德庆探头一看,也把烟一扔,两人齐齐冲了进去。断腿的一边跳,空荡荡的一条裤管边鼓动着:“给我他妈停下来!”他一把揪住自己兄弟,可是整个人被带到了地上。

“哥——”德术被压在地上,脸上刮出了三四道血痕,“快弄开他!”说时,德庆也开始拉那个男人。“别打啦!别打啦!”德庆,断腿的和老温三个人齐拉着扑在地上的男人,他像是一头牛一样压着德术。他脖子黑青,手紧紧扣着德术的头。

“老八,停下!”老温的一巴掌落在了老八的脸上。突然,这个疯了似的男人愣在了原地。德庆赶紧把弟弟拉了起来,扶着他坐了下来, 德术摸着脸上的血痕叫唤着。

老温把老八押回了座位,边低声朝他说道:“干完这笔就走,你他妈是不是又想进去?”

“我说过别带他。”断腿的说,老温瞪了他一眼。

*

一会儿后,车厢安静了下来,只剩下火车轰隆的声音。德庆低着头,朝着三人走了过去,他朝断腿的说:“大哥……其实我们是去给死人拉乐的……钱挣得不多,这个伤总得去医院看……”彭德庆回头看了眼满脸血痕的弟弟。

“哪个?”老温突然问。

“一个活佛,前天死的。”彭德庆说。

“我们也去那。”老温说。

“你们也是?”

“得了,就这么点伤。”断腿的说。

“我知道,我的意思是……”没等彭德庆说完,他弟弟突然抛了一句话:“带上我们俩。”

“什么?”断腿的吃惊地问。

“带上我们。”德术说。

断腿的盯着他,恶狠狠地小声说:“你他妈还说没偷听?”

“你们三个人,一个断腿的,一个哑巴,我和我哥能帮忙。”

断腿的听完不说话了。

“你们八我们二。”德术沉着脸,血还在渗。

“你说二就二?”

“那随便,”他停了停,“我到时候让你们一分钱都捞不到。”

断腿的立马扶着柺杖跳了起来,老温赶紧把他按了下去,说:“行。”

彭德庆一脸费解地不说话,然后坐回了位置上,悄悄问弟弟:“你真偷听了啊?”

“他们那么响……”德术掏出一张揉烂的餐巾纸贴在脸上,“他们要去偷劳力士金表。”他小声地说。

“你要跟他们合伙啊?”

“不是我,是我们。”

“犯法的!”

“八十块!拉一天才八十块!活佛一天就能挣两三千了!哥,嫂子都要跟你离婚了!”

彭德庆一言不发。正在这时,火车恰好驶过了隧道。天光漫入车厢,高山围绕着铁轨向前生长,火车里的人陆陆续续醒了过来。

到站后,他们五人下了车,无言上路。走了一小时后,活佛家从山间出现了。

“你们是来搬缸的吧!”远远地,一个披着白麻衣的中年女人率先看到了他们,她急急地走了过来。

“是的,后面还有两个拉乐的。”老温说。

“都来了,”女人看了眼后面的彭德庆和彭德术,“快点吧。”

他们五人挤过人群,一些人看起来兴高采烈的,好像是来参加喜事。几个坐在门口的老人耷拉着脖子。活佛大宅与断腿的之前来的两次没有差别:前面一幢三层的白楼,两旁和天井后面各有一幢矮点的灰楼。

他们五人低头走了进去,看到活佛坐在缸里,头被黄布盖了起来。

他们在拜垫上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。德术斜斜抬起头来,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亲人坐在棺材两边。一个老太婆哽咽着,喃喃自语着,重复着相同的语句。她边上的一个年轻女人正嚎啕大哭,固执的哭声像是在命令所有人也得像她一样哭。

磕头后,彭德庆和弟弟走进偏房拉乐。音乐一响,房子的哭声就更大了。紧接着,断腿的、老八、老温被中年女人引去了房子后面。他们一直沉默,偶尔点头,接着女人把铁锹指给了他们。三人拿着去房子后面的空地挖土,下午两点就要封缸,举行埋葬仪式。

“人有点多。”断腿的一边锹土一边低声对老温说。此时,偏房里的二人一直拉着乐。中饭时,他们五人齐齐坐到了工人桌上。

“表就在他手上,一伸手的事儿。埋下去了谁能知道?”吃到一半时,断腿的突然说,没人接话。中饭结束后,搬缸的三人去准备填缸的木炭和石灰。在此期间,活佛的亲戚们坐在缸边,喃喃自语的老太婆一直抓着旁边女人的手,还有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悼歌,此起彼伏的哭声伴随着德术的二胡声,分外喧闹。

如此一会儿后,葬礼仪式便开始了:吊唁的人聚集到了宅前,中年女人把香烛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,再按辈分大小连成一线。最前面站着孩子,最后面站着工人,所有人绕缸三周,哭声不绝。断腿的,老八和老温则一直站在缸边,他们时刻准备着把活佛抬到屋子后面去。

绕房三周后,一个披着大红色布衣的小孩扑通一声跪在了缸前。这是活佛下葬的信号。于是断腿的急忙吆喝了一声,接着面无表情地把缸抬了起来。缸从正厅走,绕房子一周,几个孩子紧紧跟着断腿的,跟在后面撒纸钱的,举花圈的,举黄布条的,皆默默跟着。彭德庆、彭德术二人快步地走到了最前面,他们得在缸边拉乐。

人们所到之处落下了大片的纸钱和脚印,宅外听见乐声的村民们都探出头来,几个老人站在不远处的小路上呆呆地看着。绕房一周后,他们又从正厅进去了,接着是天井,天井里的菩萨像下落着灰,老温和老八照惯例把缸放了放,接着走去后面,再到挖好的坑边放下,一落地,哭声更大了。

“时辰到——”分香烛的女人一喊,所有人都扑通扑通地跪了下来。老温和老八便把堆在一边的石灰和木炭捡起来,一抔抔地放进缸中,扬起的灰落到了盖在活佛头顶的黄布上。彭德庆、彭德术二人站在缸边拉乐,他们时不时看一眼断腿的,但大家都没动静。

正当所有人在专心哭泣时,彭德庆手里的鼓槌突然掉进了缸里。老温停了一下,抬头看了彭德庆一眼,接着赶紧继续埋土。彭德庆愣住了,他一边用另一个鼓槌敲着鼓, 一边凑到缸沿看,鼓槌稳稳地落在了活佛手边。

“拿啊!”断腿的低声说。彭德庆皱着眉,右手哆哆嗦嗦地不敢往裏伸。

“操!拿啊!”断腿的说完,老八轻踹了一下彭德庆的背。

彭德庆把手往下伸,他摸到了活佛冰冷的手臂,然后是掉在石灰上的鼓槌,最后是劳力士,它静静地戴在活佛的手腕上。

取下来就可以了,没人会发现的,阿湘也不会跟我离婚了,彭德庆心想着。他心跳得极快,他一遍遍告诉自己:不会有人发现的。他又望了一眼缸底,接着把发抖的手伸向活佛灰白色的布满斑的手臂,接着摸进了手腕处,啪嗒一声,劳力士卸了下来,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裏。很快地,他又抓起了边上的鼓槌,在抬手时,他将表滑进了袖兜里。他用小拇指紧紧攥着袖口,敲得比刚才更用力了。

直到活佛的脖子也被埋上后,填缸算是完成了。这时,一个老太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,她走到缸边,把缸边的封盖拿了起来,然后慢慢盖到了活佛的头上。

所有人都站了起来,一些人扑到缸边,一些人木木站着,一些人还呆在后院,一些人走回了前厅,纸钱被人踩得污浊。

他们五人走回偏房收拾了东西,中年女人把钱给了他们。三两句后,他们便离开了活佛家。这期间,彭德庆的小拇指始终攥着袖口,直到他们再也望不见活佛家之后,断腿的停住了脚步:“快拿出来看看。”

彭德庆还是紧紧地攥着袖口:“待会儿。”

“什么待会儿,快点。”断腿的把手伸了过去。

“去火车上再看!”彭德庆低声吼了一句,朝老八看了一眼。老温向断腿的和老八使了眼色,五人便继续在这暮色下急匆匆地走着。

*

他们五人又坐上了最后一节车厢,整列火车都空空蕩蕩的。他们没有发现,来时坐在后排的那对母子又跟他们上了同一节车厢。

小火正扒着座位偷偷看着他们,他的母亲已经睡着了。为了小火的婚事,她把嘴皮子都说破了,直到女孩的父亲终于松了点口风,在红纸上签了字,她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小火离开了亲家。

“快,快拿出来!”断腿的小声说。

彭德庆望了望四周,接着小心翼翼地松开了袖口,劳力士滑到了手中。

“肯定值不少钱。”断腿的盯着表说。

“表是我们拿的,至少得五五分吧。”德术说。

“什么?”老温问。

“我说要五五分。”德术把表从哥哥手裏一把抓过。

“扯淡!”断腿的手伸了过去,想要抢回来。

“那四六分。”彭德庆说,接着把表从弟弟那拿了过来。

“你先把表拿出来!”断腿的说,“行,那就四六分!”断腿的答应完,彭德庆才把表递给了他。

“你说这得值多少钱?”断腿的问老温,“这个纹路,至少得有十万吧?还有这几颗钻石……”在他说时,所有人的头都凑了过来。

“劳力士……等等,劳力士是哪个国家的?”老温突然问。

“德国,法国?”断腿的不确定地说。

“那他妈的这个上面怎么是中国话?”听了老温的话,断腿的赶紧拿表凑近了看。

“劳——立——士,操!”说完,德庆德术二人把表拿了过去。

“我操,还真是中国字!”德术愣在了原地,彭德庆也凑近了看:“怎么可能……?”

“赚这么多钱,买个假表!”断腿的拿柺杖狠狠敲了敲地。

“那也得卖了。”沉默了片刻,彭德庆说。四个人全都扭头看着他,小火也从座位缝隙里盯着他。

“几百也得卖,几十也得卖,你们不要我们要。”彭德庆紧紧攥着这块表说。

“哥,能值几十块就了不起了。”

“看你这样子想独吞了?”断腿的气得站了起来。

“怎么了?”彭德庆问。

“我看你是欠揍!”断腿的一个拳头挥了过去,坐在最外面的老八也站了起来,一拳打到了彭德庆身上,彭德庆大叫了一声,德术和断腿的,还有老八扭打在了一起。彭德庆被老八打到了地上,鼻子和嘴巴里瞬间飙出了血。他趴在地上,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。小火躲在座位后面,这时,火车突然进隧道了。他使劲摇着他熟睡的母亲。

“妈!”小火妈妈睁开眼的瞬间就被吓了个半死,她急忙把小火拉到最里面的座位:“你别动,别动,我报警。”他们母子四只眼睛看着一个魁梧男人趴在一个矮子身上,一个断腿的和一个高个打在一起,小火躲在母亲的怀里发抖。一会儿后,那矮个子边喊着救命,边朝后面爬了过来。

“别,别,我报警了,你别过来!”母亲朝矮子喊道,而魁梧男人像是着了魔似的一拳拳捶着矮子。

“我这就报警,这就报警!”母亲像是在对自己说话,“喂!警察!我,我这是Z901火车,有人打架!全是血!”

“喂?您好?”电话那边说。

“Z901!快来救命!”小火妈妈的声音在发抖。

“喂?喂?您在火车上?”电话那边问道。

“对,对,Z90……”她话还没说完,彭德庆的手已经碰到她了,他拼命地扯着她的裤腿。小火妈妈死死抓着座椅,把小火推到了窗户边。

“救命!”彭德庆喊着。

“快来人啊,出人命了!”母亲呼喊着,手不停地把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推开,而窗台边的小火整个人都蜷缩在了角落里,直愣愣地望着这个血淋淋的人。

“喂?喂?”电话那边的警察喊道,接着电话突然断线了。母亲拿着手机,双腿已经被拖到了地上。她死死抓着椅子,却没有办法重新坐回去。

“你放开我啊!”她朝浑身是血的男人喊着,“求你,别拉我了!”但她的喊叫无济于事,彭德庆下意识地拉着她,接着老八一下把小站台的门甩开了,外头的冷风涌了进来。他一把提起了彭德庆,向小站台上拉去。与此同时,小火妈妈也被拉到了小站台的门口。老八站在小站台靠门的这边,彭德庆趴在小站台的地上,小火妈妈蹲着,裤子被拉得快变了形。

“救命——”彭德庆用最后的力气呼喊着,紧接着老八又打了一拳,正准备把他提起来扔出去时,小火妈妈一个趔趄摔倒在了站台上。还没等她喊出声来,老八原本对彭德庆的那一提,错把她给提了起来,还没注意就把她轻巧地扔出了栏杆外。小火妈妈还没喊出声来,火车就这样开了过去。

老八突然像是下了咒一般呆住了,他回头望了望车厢里打在一起的断腿的和德术,接着他看到躲在角落里的小火正在朝落在地上的金表爬去,他看到小火把表捡了起来,摆弄着挂到了自己的手腕上。

*

“从那之后,白痴才被发现是活佛转世,”断腿的与来算命的人说,“一传十,十传百,都说他不得了。说他母亲从火车上掉下去的时候……”断腿的用手比划了下。